荆长宁怔了怔。
“就像我重返花城,林王在昔日楚国旧都上建起新城,城中住着的是林国的人,守城的是林国的将领,所有的一切都不在了。”她的眼睑颤了颤,“就是绝望,那种孤独悲愤无力。”她低头,望着紧攥的掌心。“我懂。”
萧嵘深深地望着荆长宁,沉默片刻。
“后来,我想,马革裹尸于疆场,又何必非要辨清尸首。”他的头微抬,览尽万千星海般的石碑,“与将士们长眠一起,爹会含笑九泉的。”
他轻缓地笑了笑:“于是,我给爹立了空碑,给莫叔何叔都立了空碑,”他指着面前的石碑,“这里有名字的石碑,皆是空碑,我能记得的,知晓的,我都认真地立上一座空碑。倒是那些无字的,其下才是真正的白骨。”
他带着浅笑望着荆长宁:“宁儿,我是不是很傻。”
傻,明明连尸首都寻不出,却费尽心思一座座立空碑。
“不。”荆长宁摇了摇头,“你不傻。”
她的唇角浅浅一勾。
“就像我在花城,物非人非,当我绝望之际,却见城墙之下细碎绽放的紫色风信子。我就知道过去的一切从来都不曾逝去,花城还有风信子,楚国,还有我。”
荆长宁攥紧手心。
“我不会放弃,哪怕是飞蛾扑火,哪怕是徒劳,我也要试试。”她望向萧嵘,“你说,我傻吗。”
傻,明知一切过往皆已逝去,就算复了仇,就算杀了林王毁了林国,楚国也回不来了,她却依旧毫不犹豫地踏入乱世,看似赤忱丹心,却终究不过执拗憨傻。
“不,”萧嵘摇了摇头,“你不傻。”
相顾无言,万千石碑星星点点。
绝望的,固执的,徒劳的,憨傻的。
“至少,我们都觉得值得。”萧嵘说道。
“那么,便够了。”荆长宁喃喃。
长风,将两人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。
萧嵘望向面前的女孩子。
泪水拂过她的双颊,但她的目光没有退怯和迷惘,反倒是无比坚定和清明。
“宁儿,我陪你。”他说道。
荆长宁擦干泪花,万千墓碑前,她冲着萧嵘轻缓一笑。
“好啊。”她说道。
……
风,拂过山峰四处裸露的枯岩。
萧嵘望着面前灿开的笑颜,心底深处沉寂的悲怆一瞬散去了。
他不羁地露齿一笑,然后伸出手,掌心摊开。
“我带你去一个地方。”他说道。
摊开的掌心有些粗糙。
荆长宁笑了笑,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。
手心相对,滚烫地贴到一起,然后收紧。
萧嵘拉着荆长宁,迈步在山野间奔跑起来,迎着恣意的风,两个人的身影飞扬。
山峰裸露,只有低矮的丛丛灌木。
萧嵘的步伐最终停在一丛灌木前,他挥剑斩断了几株灌木,面前,是一道枯涸的河床。
隐约能看出很宽,许多年前应当是一条大河。
萧嵘立在枯涸的河床边上,神色微微发亮。
“这里是长河原来的一条水道。”他说道。
九州之上最长的河便是长河,向北从羽国境内流过云国,最终从云国东部流入枯海。
每年夏季多雨之时,百川灌河,长河水势滔天,席卷两个泱泱大国,朝枯海而去。
这里,也曾是长河的一个水道吗?
荆长宁心下疑惑,有些不明白萧嵘为何要带她来看这个。
萧嵘笑了笑:“当年,这条水道并没有干涸。”
荆长宁一怔,神色忽转炽热,目光灼灼地望向萧嵘。
当年,林军用的是火油,沿着山谷四壁浇下……
而这里是长河的水道,当年一定有水……
“不错,”萧嵘点了点头,“当年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。”
当年,整座山谷化作火海。
仿佛还有嘶哑的吼声在脑海中乍现。
……
“逃!快逃!”萧峰望着穆离吼道。“从这里向后三里的山间,有长河的水道,我带两军拖住云国的军队,你带余下的兄弟们走!”
穆离单膝跪地摇头:“将军,身为若敖军左将,誓与若敖军共存亡!”
萧峰沉声冷道:“活下去,才是对楚国最好的交代。”
他转眸,将一侧的萧嵘推到穆离身前。
“带小嵘一起走。”他说道,“你这不是临阵脱逃,就当是我以一个父亲的身份求你,替我保住萧家的血脉。”
萧嵘一怔,转头哭着望向萧峰。
萧峰脸容上的温情很快敛去,只余铮铮肃穆。“身为男儿,当行事果敢,你既然选择了来此疆场,便要服从我的命令。我以若敖军大将军的身份命令你……活下去。”
活下去……
当一万五千的左军冲破重围,只剩下不到五千。
秋意肃冷,长河水势滔天,而五千人中并不是都是深谙水性之人。
水火无情。
身后是火舌烈烈,身前是巨浪滔天。
十岁的萧嵘笑了笑,纵身一跃。
……
荆长宁目光飘渺,透过干涸的河床,似能瞥见当初那一片凄壮的景象。
“你很厉害呢。”沉默良久,她眼眸微湿,笑着说道。
“是啊,我很厉害呢。”萧嵘望着干涸的河床,语调复杂。
良久,萧嵘望向荆长宁。
“当年并不是我一个人跳入长河。”他定定说道。
荆长宁心间一晃,浑身一瞬绷紧。
“当年,跳入长河的有五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