液都停止流动一般,苏黎只觉手脚冰凉,手中的剑不觉缓缓垂落,满心荒凉。

他何尝不知道是自己负了她,可是私心里却还是固执地认为,总有一日,他实现了自己的毕生所愿,便终能握住她的手,给她她想要的安宁平静,再也不松开。

可是他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不在。

他心里没有慕容静好这个人,从来都没有。可是与她大婚却是既成事实,眼见她大腹便便时还日日奔波于公主府与军营之间,他也并非铁石心肠完全不为所动,那丝心软,却也仅限于每月初一十五陪她用两次膳。可是女儿出生之后,他却仍然没有半分的欢喜,甚至连初一十五那两日也抛诸脑后,如此,终是激怒了静好。

在得知静好竟派出杀手时,他怒不可遏,却连回去质问静好的心思都没有,直接便飞驰来了此地。在绫罗开口的前一刻,他都是坚信锦瑟不会轻易离去的,可是在绫罗说完那段话之后,他竟然动摇了!

是他负了她,是他将她置于最孤立无援的境地,是他为她树立了静好那样一个敌人。而他,又凭什么要求她为自己活着?

可是她若不在了,她若不在……

眼见苏黎霎时间失魂落魄的模样,绫罗心下只觉一阵畅快,然而畅快过后,却是愈加绵延的怨恨。

苏然看了绫罗一眼,却忽然伸出手去,握住了苏黎的手腕:“锦瑟没有死。”

苏黎倏地抬起头来,破碎的眼神过了许久才又凝于平静:“她在哪里?”

“让你知道她在哪里又怎样?”绫罗冷笑了一声,“好让慕容静好再派人杀她一次吗?”

苏然亦只是微笑:“总之她会是安全的。我保她无虞。”

苏黎盯着他看了许久,似乎终于从他眼中确定了什么,这才缓缓挣脱他的手,良久,艰难吐出两个字:“多谢。”

苏然笑道:“亏得你来得早,你若来晚一日,我们便也不在此处了,到时候只怕你又得费好大一番力气。你我兄弟二人许久不见,同饮一杯如何?”

苏黎顿了顿,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:“当初我要夺你皇位,你与苏墨联手将我击退,已是势不两立的姿态,如今又来一起饮酒,可笑了。”

“如今我不再是什么皇帝,你也不再是宁王,却到底还是骨肉至亲的兄弟。”

苏黎不再答话,片刻之后,提步走进了旁边的花厅。苏然抚慰了绫罗两句,便也走了进去。

绫罗端了酒送进来的时候,苏黎的眼睛便一直停留在她面上,待绫罗毫不客气的瞪了他一眼,他才收回视线转向苏然,不无嘲意地道:“想不到大哥倒颇有父皇的风范,竟肯为了女子将江山拱手相让与他人。”

苏然为他斟好酒,道:“说到底,你才是我亲生兄弟,阿墨到底是异母而生,若是拱手让江山,我为何选他不选你?”

苏黎捏着酒杯的手蓦地一顿,却还是缓缓放至唇边,一饮而尽,冷笑道:“生在皇家,从来都是同根相煎,争名夺利,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?况且,我在大哥心里,不过是一个存了反心的弟弟,相比而言,还不若一个看似衷心无害的苏墨。”

苏然看着他,忽然轻叹了口气:“当日早在你谋反逼宫之前,我就将调动汉林大营的虎符交给了阿墨。”

“好一招里应外合。”苏黎自嘲一般的勾了勾嘴角,“是我算漏了他竟然会帮你。”

“那你以为,为什么他还等到最后的时机才动手?”苏然把玩着手中的酒杯,道,“那是因为我在最紧要的关头,答应他,只要他帮我平定这次叛乱,我便放他离开,从此以后,让他如愿以偿,做一个真正的逍遥散人。”

苏黎眸色一紧,抬眸扫向苏然。

苏然依旧是慵懒的模样,笑道:“你我都知道阿墨是有本事的人,这样的人,授予权力,我们不安心,他说只想做个闲散王爷,我们依然不安心。对皇帝来说,这世上,有机会威胁到皇位的人,总要斩草除根才能真正教人安心。阿墨这样的人,你相信他竟志不在天下么?”

苏黎没有回答,脑中似有千头万绪,正飞快地串联成线。

苏然自顾自与他斟好酒,轻笑了一声,道:“没有人会相信,但我信。”

苏黎面色阴沉如水,缓缓闭上眼睛,片刻之后,再睁开来,再度勾起了自嘲的笑意:“真是荒谬。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,不爱江山爱看戏。想做逍遥闲人的那个,被逼得接手天下,而一心想染指江山的那个,却被狼狈驱逐。原来这江山对大哥来说,不过是一件玩物,而我与苏墨,也不过是两颗供皇兄玩乐的棋子。”

苏然低头一笑:“看了这许多年戏,终究也厌了。这江山,你们一个想要,一个不想要,若能坐下来谈谈,很多事情便可迎刃而解。”

苏黎蓦地站起身来,勾了勾唇角:“大哥果然是下棋高手,如今已经不在高位,却依旧能亲手排一出好戏。你明知这天下我非打不可,便是苏墨不想要,也须得是我逼他放手,容不得他施舍!”

语罢,他拈起桌上的酒杯,朝向绫罗:“绫罗就是绿荷,绿荷就是绫罗,对罢?都是下棋的高手,倒真不负今日这番良辰美景!”

语罢,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猛地摔了杯子,转身大步离去。

苏然也朝绫罗举起酒杯来,笑道:“好戏连场。”

绫罗冷冷扫了他一眼:“死性不改!若锦瑟再受牵连,我必不饶你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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