若生的视线,则依然落在马车外头,并未看见苏彧方才那一刹那变得不一样的眼神。须臾,她转过身来望向他,弯起唇角淡淡笑着,摇了摇头。
她只是得了先机,知道段家有多看重段素云的这桩婚事而已。
段家几位长辈早起疑心,可到底这事没有证据,也无旁人知晓,加上已有那丫鬟做了替罪羔羊,只要今后没有纰漏,就不会有事,是以只掀过不提。
但事情一旦出了意外,那依段家人只认利益,而不顾亲情的本性,段素云必定没有好果子可吃。
她当然也清楚这一点。
是以若生那样一诈后,段素云今儿个哪里还敢叫她爹出门?
思忖间,若生听见马车外忽然有人道,“主子,四下无人”。
——是忍冬。
三七管苏彧叫“五爷”,从来不叫“主子”,只有忍冬才会这般称呼他。
若生连寻常两个生得截然不同的人也分不清楚,三七跟忍冬兄弟二人她就更分不清了,但好在这兄弟俩性子大不相同,习性也迥异。
所以慢慢的,她似乎摸清了苏彧的习惯。
他带着三七出门的时候,办的多半是公事,抑或闲事,而当他撇下三七,改带了忍冬出门时,所办之事就都没那么简单了。
就好比,他们今天要办的这桩事。
这原本是若生自个的事,但苏彧愿意帮忙,她自然乐见其成。她到底还只是个闺阁少女。许多事不懂也不知如何办,如果不是那几年她曾跟雀奴一道居于市井,这坊间的许多事,她至今也不会明白分毫。
她是在连家的锦绣富贵堆里长大的。有些事,便是她有心想见,也是见不到的。
她不由得眯起眼睛问苏彧:“找的是花魁?”
苏彧斜睨她一眼,挑了挑眉。没有说话。
“可惜了,砸了许多银子,白送他一个花魁,我自个却连花魁的面也没有瞧见。”
他眉间神色疏朗散漫,闻言淡然道:“不过也是两只眼睛一张嘴,同天底下的人生得没有半分区别。”言罢,他轻笑了下,“更何况。落在你眼里,还有谁生得不一样?”
若生哑然,而后讷讷道:“你生得……就不同呀……”
苏彧没有料到她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,不觉怔了下,然后便想起了初见她的时候来,她似乎的确从来没有将他同旁人记混过。
他眼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笑意。
马车外乔装打扮过的忍冬跟扈秋娘,没有听清楚里头的俩人在交谈些什么。但是隐隐约约,听见了“花魁”之类的字眼,不由得面面相觑,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谁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。
窄巷里,寂静无声。
而一墙之隔的宅子,似乎比巷子里更安静。
没有人走动的声音,也没有人说话的声音。
那高高的绣楼,不用翻过院墙。就能瞧见。在死寂般的宅院里,静谧地耸立着,像沙漠里孤立无援的旅人,泛着将亡的灰白色。
与之对比一番。就连窄巷里停靠着的马车,也似乎从灰扑扑的不起眼之物变得亮堂了。
若生掐着时辰候着。一面盯着元宝看,终于将那只厚脸皮的猫也看得害羞起来,拿肉呼呼的爪子胡乱捂着脸往角落里缩。
“喵呜……”它轻轻叫着,偷偷拿眼睛看她,看她一直坐着没动,忽然也不躲了,就地躺倒,将四肢一摊,摆出任君抚摸的姿态来,“喵——”
若生看着,觉得自己的嘴角已在微微抽搐,忍不住别开了脸。
一侧目,发现苏彧正在看文牒,她不觉愣了下,下意识问:“有大案?”
“还未可知。”苏彧将眼睛从文牒上移开,看着她摇了摇头。
入夏以来,京里就隐隐有些不大太平。
他始终有不详的预感。
苏彧将文牒收妥,道:“是时候了。”
若生神色一凛,点点头起身往马车外去。
元宝一直盯着她,见状拔脚就要跟上来,却被苏彧伸脚一横挡住了去路。
它愤怒:“喵!”
若生听见声音,又见它挂在那,似乎要摔下去,忙要伸手去抱。
苏彧拦住,神色微异,将元宝丢给了忍冬,同若生一并下车后方才解释道:“它又胖了。”
若生便低头看看自己细瘦的腕骨,又去看了看元宝愈发圆滚滚起来的身子,扶额退散。
她戴上帷帽,遮去面容,随同苏彧一齐朝着那并不大的宅子走去。
门前檐下悬挂着的灯笼像是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点燃过,上头蒙了一层薄薄的灰,风一吹,灰尘飘扬,像一场灰蒙蒙的雪。然而门前落脚的地上,却干干净净的,并没有灰尘覆盖。
若生抿了抿唇,隔着帷帽看了苏彧一眼。
他似笑了一下,又似乎没有笑,而后抬起手来,屈指叩响了那扇紧闭的门。
“笃笃——笃笃——”
四周太过寂静,这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。
无人应门,苏彧面上也不见半点不耐,只慢条斯理地一下下叩着门。
说来,若生让扈秋娘打探过方才知道,这座宅子,大凶。
约莫是五六年前,这宅子里住了个行商的外室,后来也不知怎地,那外室渐渐有了做大的意思,担了个平妻的名,再后来那正妻所出的孩子,不明不白地死了,行商却领着外室直奔京城,连面也不露了。当娘的悲痛欲绝,竟尾随他们,悄悄来了京城,而后改头换面进宅子做了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。
某日夜