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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人是哪些人?在张修的世界里,旁人分三种。一种是希望他活着的人, 一种是想要他死掉的人, 还有一种是与他无关的陌生人。
方才那个女孩属于第三种, 与他无关的陌生人。
不胖不瘦, 斜刘海短发,白色长袖卫衣,海蓝色短牛仔裤, 看起来一切都很正常,跟其他年轻女孩子没什么大的区别,唯独踩着水泥地的那双短袜过于突出,昭示着她决定结束生命之前所进行过的微小仪式——脱鞋。
知道吗?寻死的人大致可分两种。一种是怎样死都无所谓的人, 随他妈的便;另一种是连死也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去死的人,死得特有仪式感。
方才那个女孩属于第二种,一个追求仪式感的人。
脑中忽闪而过一个画面, 张修笑了一下。他在想,如果他死, 应当是走着走着就漠然地栽下去了, 可能连桥下的珠江水都对他的死反应不过来,懵成傻水。
前方有个垃圾回收桶, 张修经过时, 停顿了一会儿,侧身, 慢条斯理, 逼真地模仿着扔纸团的动作, 借着这个角度,用眼角余光去观察后面的那个女孩。
他在确认一个陌生人的安全。
2
饶束已经没有站在原来那个位置了。
那个,十几分钟之前她还以为会成为她的死亡地点的位置。
饶束顺着华南大桥左边的人行道往前走,无所事事的步调,充斥着迷茫的速度,她把双手揣在卫衣前面的大口袋里,环住自己的腰身。这个姿势总是让她感到安全。
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的广州夜晚,有着令人炫目的生机与繁华。
只是,在这般生机与繁华面前,饶束却觉得,所有人都离自己好遥远。
耳边的汽车声音络绎不绝,口袋里的手机死一般安静。
下午考完选修课的期末测试之后,她就出来了。没吃晚饭,没拿东西,从广东金融学院一直晃荡到华南大桥,坐了几站公交,走了几条大街,漫无目的,无去无从。
下午五点钟的时候,饶束曾蹲在桥头,想给她亲姐打电话,但是她觉得,可能电话一拨通,自己就会哭得说不出话。
饶束跟家人讲电话总是很容易哭,所以她很少跟家人讲电话。如果一定要通话,她也说不出任何真话,全是嬉皮笑脸的伪装和勉勉强强的敷衍。
好古怪的一个女生。她也知道自己很古怪。
但已经这么古怪了,还能怎么办?
内心的魔鬼时时刻刻存在着、侵略着、剥夺着,饶束感觉自己永远都好不起来了。
只有死亡这条路可以收留她。
离开学校的时候,饶束一脸平静,甚至还能对着别人微笑;可站在大桥上往下看时,却又全身都叫嚣着痛苦和绝望。
这世界的一点点善意,就可以令她起死回生。真不知是好还是坏。
饶束略低着头在走路,前面那个男生的背影一直在她的视线范围内。纤瘦高挑,渐行渐远。
她忍不住去注视他,每一次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。
即使他们两人本来就走向同一个方向,一般情况下,前面的人不会转头往后看,她完全不需要担心他突然转过来。但饶束就是害怕被那个人发现自己在看他。
一种羞涩,或者说,一种小心翼翼。
太久没感受过温柔的人,总是格外珍惜善意。哪怕只有一点点。
一个连家人都接纳不了她的人,抓住温柔就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。好想用尽全身力气去珍惜。
救救我吧,救救我吧——饶束从来没说出这句话,但她早已默念过无数遍。
在十九岁这一年,饶束看见自己一直往下坠落,沿着陡峭的楼梯,翻滚,跌倒,碰撞,一路往下,无能为力,痛得无法形容,眼泪都流不出来。
然后,她的视线里走进了一个……少年。
真对不起啊,饶束在心里说,我还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去定义你、概括你、形容你,我只知道你是个少年,知道你约莫长得很好看,知道你曾在夜晚阻止过一个想死的人。
彼时的饶束还没预见到,这将是她终生喜爱之人。
她好胆小,想追上去跟他说说话,可又不敢这么做。
她就一直这么注视着他,直到双眼模糊。
她看见少年好像在扔垃圾,稍侧着身,他的长指在垃圾回收桶上方轻扬而过,利落的姿态,却蕴含了慵懒。
他要走往哪个方向呢?饶束想。
3
没有方向。
不走了。
张修看了一眼计步器上的数字,差二十几步就达到两万步了。这二十几步完全可以在别的地方补上,比如,回到家后从正门走到卧室,够了。
刚才假装扔垃圾时,张修看见了那个女孩,她跟他同方向,一步一步地走,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再寻死。
扔完“垃圾”后继续走了几步,张修就停下来了,拿出手机,给司机发定位,让他过来接他。
曾有人问过张修:张,你他妈还能再懒一点吗?
当时他坦然反问:我有什么理由不能?
对方当场倒地不起。
做人,该懒就懒,要那么勤快做什么?
张修停在原地,向左,九十度转身,挪了挪,靠在大桥的护栏边上,等待司机,凝视黑夜,静静听歌。
4
怎么不走了?饶束纳闷。
前方远处的少年忽而就停着不走了,导致她的脚步也顿了顿。
该不该继续往前呢?如果,